【荷塘】彼岸（小说）_1

【一】

彼岸，是这家咖啡厅的名字。

“其实，每个人的心中都存在着一条河，这条河把人的心划为此岸和彼岸。此岸是自己真实的世界，彼岸便是梦幻世界；此岸是现实的安之若素，彼岸便是向往中的浪漫或是苦涩。也就是说，每个人都有着两面性。”

坐在咖啡厅的一角，她看着窗外闪烁着的霓虹灯发出梦幻迷离般的色彩，便想起这家咖啡厅老板幽月说过的话。于是，她的眼睛便不自觉地看向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幽月，正巧悠然也在注目看向她这边。幽月放下手里的书，走到她这里，在她对面坐下，凝视着她的眼睛，问道：“韩馨月，你怎么了，看你神不守舍的？”

她仍然喝着手里的果汁，没有说话。但是那表情，却说明了她的心里有事，而且还是很纠结的事。

“说话，到底怎么了？”幽月怀疑的眼神看着她，“是不是和秦思远闹别扭了？”

“没有，我的姐姐，你别瞎猜了。”说着，她叹了口气，想了想，看着幽月，“幽月，你说我该怎么办？我真的很纠结。”

看到韩馨月这个样子，幽月知道她遇上的事情一定是难解之事，否则，以她的个性，绝不会这样。所以，她不说话，就直直地看着韩馨月，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。

韩馨月看着手中剩下的半杯果汁，把它放在桌上：“他给我来电话了，要我回去一趟。”

幽月一时没反应过来：“谁？谁给你来电话了？”话一出口，她忽然想到那个人，那个以前经常和馨月来这里的年轻人，“林枫？馨月，是他吗？”

“他说，淑梅病得很重，要见见我。可是我为什么要回去见她？她说见我就见我呀，她凭什么！”馨月气愤地说，“他还说，希望我能回去，十年了，也到了要面对面的时候了。这是什么话呀？那些事情，好像是我的过错似的。”

看到她仍然气愤难平的样子，幽月开口道：“馨月，你这种表现，我可以想象成你还没有放下那段感情吗？要不然，你怎么还是这样子呢？”

馨月的心里闷闷的：“幽月，他们做出那样的事，你让我怎么放下？我要记住一辈子，恨他们一辈子！谁让他们那样对待我了？”

“其实，他说得对，已经十年了，也该面对面地谈一谈了，或许，事情并没有你想像的那样糟，或许有另一个真相是你不知道的。”幽月缓慢地说，“馨月，我非常相信我的直觉，总觉得林枫不是寡情的人。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时候，我对他的印象就非常好，即使你们后来出了状况，我也不相信他是个薄情男人，你知道为什么吗？”不待馨月说话，她又继续说着，“因为他的眼神，他的眼神是干净的，坦然的，有着干净而坦然眼神的男人，怎么能做出背叛的事呢？”

这么多年来，馨月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。别说馨月，任何一个女人遇到这样的事，都不会释然的。你想呀，被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最亲密的人一起背叛，那是什么滋味？谁能体会得到？可这种滋味，那两个混蛋居然让她尝到了，她没有理由不恨他们。

其实，这个世界真的很奇妙，每个人都像在舞台上一般，都在演绎着自己的人生大戏。所以，有人演戏，自然也就有人看戏。演戏的人如醉如痴，看戏的人隔岸观花。

幽月认识馨月多年，也了解她许多，她的感情恩怨，她的爱恨情仇，都被幽月看在眼里，这个被未婚男朋友和好友一同背叛的女子，在当时是怎样被打倒而颓废不堪的，又是怎样重新站起来的？幽月都看在眼里。在那期间，幽月替她难过，替她心酸。

别人到这里来，大都是品尝咖啡的味道，大概也是想从那种苦涩的味道里品尝生活的滋味吧。然而，馨月到这里来，每次幽月要给她泡咖啡的时候，她却说，只喝果汁。因为心里够苦的了，干嘛还要再尝那种苦涩的味道，算了，还是喝果汁吧，也能把心里的苦涩冲淡一些。

对于她这种奇谈怪论，幽月并不觉得奇怪，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习性，也都有着自己喜欢的和讨厌的东西，更有着不同的生活经历。所以，对于馨月十年如一日，只喝那一种果汁，而不换口味，她也不觉得新奇，只是怜惜地看着她，摇了摇头：“你也未免太执泥了，何苦把自己弄得心里苦涩涩的。”

幽月也是个性情中人，话一出口，便有些后悔。虽说事情已经过去多年，但是这毕竟是馨月心头的痛，怎么忍心揭她的伤疤，于是她歉然地笑了笑。

对于她的歉意，此时的馨月倒是坦然了，她平静地说：“幽月，你不必感到抱歉。我知道你是为我好，真的，有些事情，确实是该面对了。”

【二】

走出彼岸的时候，馨月瞄了一眼手腕上的表，十点多钟。这个时间，对于城市里的人们来说，许多精彩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。然而，她却觉得累了，心想，回家吧。

由于心理作用，她始终害怕在晚上坐电梯，每次回家晚些，她都不顾辛苦地攀爬楼梯。

走进楼道，她才想起，一二楼楼梯间的灯坏了已经两天了，物业还不见人来修理。对于她这个从小就怕黑的人来说，是很恐怖的事情。两层楼梯间黑得如同梦魇一般，她借着手机的光亮，看到映在墙上忽明忽暗的影子，心情忐忑地走着，高跟鞋接触地面发出的声音，也让她感到害怕。幸好，很快便看到上面的亮光。

她打开自家的房门，便被黑暗包围了，一种空虚的恐怖一下子袭击了她。屋里空落落的，没有一点声音，她便知道，秦思远出外勤还没有回来。在警局工作的秦思远，一年当中有大半年出外勤，她自己在家独守空房的日子数都数不过来。

馨月洗了澡，坐在梳妆台前，用毛巾擦了擦头发上的水滴。吹干了头发之后，她仍然坐在那里，看着镜中的这一张仍然有着娇容的面孔上，那一双有着忧郁神色的眼睛，在扪问着自己，难道我真的还没放下吗？她的眼前又出现了那张久违的面孔，那暖暖的笑容，以及那干净明亮的眼神。一想到到那温暖的笑容，现在早就不属于自己了，而且这笑容每天对着另一个女人，她的心里仍然酸酸涩涩的，难以忘怀。于是，她便怀着苦涩的恨意在想着他，同时也想起了那个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女子。

躺倒床上的时候，她反倒没有了睡意，翻来覆去睡不着了。唉！她幽幽地叹息着，今天晚上，她的思绪开始回到十年前的那段岁月，甚至更遥远的岁月。其实，以前，她一次次地拒绝想到以前，拒绝想到林枫，更拒绝想到淑梅，因为她心里清楚，那些承载着记忆的一切，都会令她心痛，而那一切也都已经面目全非了。他们三个人的成长印记已经随着那次背叛，被她在心里抹掉了。但是，今天林枫却说：到了该面对的时候了。为什么？他们还不放过我，要让我承受这般回忆的痛苦？

良久，困意袭上来，她对自己说，睡吧，但愿不要做梦。然而，她没能如愿，她不但陷入了梦境，也是梦到了那遥远的年代，那些远去的人，以及远去的零散的片段。每一个人、每个片段都是那么鲜活地在她的眼前闪现。而这些，竟是她想要从心底抹去的记忆。如今，不期然的，一下子全都回到她的梦中……

在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，她背着书包走在这条路上，仿佛，这是一条总也走不到尽头的小路。

现实中，这条小路是真实存在的，它是从山后的小村通往山前学校的唯一的一条路，这条小路，馨月每天都在走。

早上，迎着初升的太阳，她走上这条小路；中午，顶着炎炎烈日，她又走上这条小路；晚上，顺着夕阳西下的微风，她还是走在这条小路上。在这条路上，飘荡过她的笑声，也流淌过她伤心的泪珠。也是在这条路上，林枫开始若有若无地走进她的视线。

林枫的爸爸是那所学校的校长，男孩子们都喜欢跟在他的屁股后头转，成了他的应声虫。而林枫也就被一种优越感包围着，在男孩子中间趾高气扬着。对于他这种表情，馨月一向看不惯，也懒得搭理他。由于家庭条件好，林枫有一辆自行车，每天上学骑着它。当他骑车经过馨月的身边时，总是笑嘻嘻地问上一句：“馨月，要不要我带你一段？”

馨月即不答话，也不理他，仍然自顾自地走着自己的路。林枫讨个没趣，用手搔了搔头，笑嘻嘻地说：“不是怕你累着吗，那你就慢慢走吧。”说完慢悠悠地骑车走了，身后留下一串串清脆的铃声……

回到家的馨月，首先要为一家大小做好饭菜，然后等着妈妈从地里回来。所以，每天一回到家，她就变成了照顾弟弟妹妹的大人，把家里的一切料理得周周整整，为的是减轻一些压在妈妈身上的负担。

她的爸爸是村里鲜有的知识分子，在学校当语文老师。他读过很多文学书，也能写得一手好字。而且经常写一些豆腐块文章，投在当地的广播电台或是当地的报纸上，偶尔也有被采用的时候。年轻的时候，他曾经拜当地有名的老中医为师，学过几天医，然而最终因为不喜欢这一职业而放弃了。后来又到大队当了会计，也没干多长时间，最后做了学校的老师。因为他的这些优越条件，加上相貌端正，不知有多少年轻的女子对他芳心暗许，但是，最后成为他妻子的人，却是外村的一个长相俊俏、聪明伶俐的女子。婚后夫妻生活幸福和美，成为村里年轻人羡慕的一对。

很快的，馨月出生了。她的出生，曾经给这个单传的家庭带来了无数欢笑。后来，弟弟妹妹们相继出世，繁重的家务活多了起来，妈妈身上的负担增多了。

在馨月的眼里，爸爸一无是处。他是个肩不能担、手不能提的人，家里什么活都不想干，重担全落在妈妈的身上。就连伺候农田等地里的粗重活计，也是妈妈领着弟弟在操劳。

馨月永远记得，那是一个雨天，家里养着一头耕地的牛不见了，爸爸仍然坐他的写字台前写着什么，那神情，就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似的。他的手里拿着一只烟，偶尔喝一口泡好的茶水，那悠然的神态，让馨月无比地愤恨。

当妈妈和弟弟冒着大雨出去找牛的时候，外面雷电交加，馨月的心里更是恨极了爸爸。她也恨不得自己一下子长大，长大好有能力帮着妈妈，再有胆量把他那些长的短的烂笔丢得远远地，让他找不到。

爸爸自以为是个知识分子，自以为什么都懂。其实，在馨月的心里。他就是个即风花雪月又自私的烂人。这种想法，是在她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开始的。这些流言的含义，她是懂得的，也是相信的。而且，她也见到了村子里新来的那个风骚的女人。因为爸爸的这些事，从此，她的心里有些自卑了，觉得在村里、在学校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。然而，越是自卑，她便表现得越加的冷漠，看别人的眼神总是孤傲冰冷的。

【三】

馨月就是在这样有着心理阴影的环境下长大了。由于她的努力，考上了重点高中，要到离家三十华里的县城读书了。离开这个让她觉得没有温情的家，是她早就有的想法。这个家庭，在她的心里，早已经没有了温馨和美的氛围，有的只是爸爸妈妈不绝的争吵声、打骂声、妈妈的哭声、玻璃器皿的破碎声，还有弟弟妹妹那因恐惧而躲藏在黑暗里瑟缩的身影。终于，她如愿以偿了，她的心里，就像被安上了翅膀，早就飞出去了。和她一同考上高中的，还有林枫。

这是八月的一天，天气虽然有些凉意，但是馨月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兴奋。她早早地起床，收拾好行李一应物品，正准备出门的时候，林枫来了。她冷眼看着他：“你来干什么？”

“还能干什么，找你一起去上学呀。”林枫一本正经地说，“往后我们就一起走吧，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
没等她说出拒绝的话，爸爸在一边说话了：“林枫说得对，你们一起走，我们也放心。”妈妈也赞成爸爸的话。

于是，她和林枫一起坐车去了学校，开始了紧张而又新鲜的高中生活。

在高中，接触的人多了起来，交往的好友也就随之有了几个，淑梅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她生活的。说起和淑梅的相识，还是在中考的时候。

中考那天，县教育局把全县的初中毕业生集中在第二中学，参加统一考试。她记得那是考完第一科语文的时候，在走廊里的窗前站着，望着窗外，看到众多的考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话。她谁都不想搭理，一个人站在那里，脑子中在回想着刚才的考题，想着有没有答错的地方。她在紧张地思索着，一个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：“你是哪个学校的？考得怎样？”她回过头来，一个不认识的女生，笑眯眯地看着她。馨月打量着这个女生，她长得圆圆的脸，个子矮矮的，单眼皮下有一双不大的眼睛。整个人看起来很爽快，说话的语调有点快。

馨月告诉了她自己的学校，并说：“我觉得考的还可以吧，反正都答出来了。”

于是两个人对起了答案，不知不觉时间过去得很快，下一科开始了，两个人互相鼓励着说：“好好考，别紧张。”就又走进考场了……

八月三十号那一天，那是他们到一中报到的日子。当她和林枫刚走进校园的时候，一个女孩笑嘻嘻地跑到她们面前：“嗨，又见到你了！”

她一愣，心说：谁呀，在这里也没有认识的同学呀？定睛一看，她也笑了，还真巧，原来是考场上认识的女孩：“是你呀！”

那个女孩看了一眼林枫，又说道：“他是谁？”

“我初中同学，一道来的，林枫。”馨月介绍着。